媒介迁徙下文学阅读的嬗变、症候与对策

2025-07-01 媒介迁徙下文学阅读的嬗变、症候与对策

印刷媒介在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文本以书面文字的客观严谨、理性化见长,蕴藉着深度阐释的意味。人们对纸质书籍的特殊情愫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印刷文本自身含有客观、权威、理智的意味,内蕴着信而有征。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建构在数字技术与互联网技术基础上的数字媒介对传统的文学阅读产生了颠覆性影响,打破了传播空间的限制,互联网技术与流通传播的扩大伴随着当代读写文化水平的提升,以至文学读物可以被更多人阅读,这无疑为面临式微的文学阅读带来了新的发展契机:数字时代的文学阅读跳脱了印刷时代仅限于纸质阅读的窠臼,读者可以随时随地阅读,阅读方式和场景多样化,同时呈现出注重社交与衍生IP的传播,丰富了用户视觉听觉的感受。根据上海艾瑞市场咨询有限公司《2020年中国数字阅读产品营销洞察报告》,移动阅读的兴起为文学阅读赋能,“以文学小说内容呈现为代表的数字阅读行业在数字化改革的过程中,探索形成了一套成熟的商业模式。平台发展更加智能化,用户体验更便捷化,同时内容推荐更个性化。”[1]从印刷到数字的媒介迁徙产生了新的阅读范式与样态。本文试图在此背景下探究文学阅读外在范式嬗变以及文学内在的症候,并对此进行对策分析。

一、媒介迁徙下文学阅读外在范式的嬗变:表层化、社交化、视听化

数字时代移动阅读发展方兴未艾,数字阅读器的滥觞制造了一系列新的出版活动、传播系统,甚至新的语词结构,这为面临困顿的传统印刷阅读带来了新的发展契机,也在逐渐建构一种新的文学阅读形式和情境。数字媒介从诞生之日起,便显示出拉近大众读者之间关系的态势,一方面,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电子书阅读器等移动终端的应用,使文学作品有了更加丰富多样的存储方式,其所具备的复制、修改、转发、评论等功能,极大地丰富了读者的阅读体验;另一方面,诸如微信、微博等社交媒体拥有较为庞大的受众群体,文学阅读在社交媒介上的广泛传播也日渐流行。社交媒体凭借其便捷性、开放化、门槛低等优势迅速捕获了大批读者,为数字时代的文学阅读赋能。

1.由深度阅读转向表层化、碎片化阅读

印刷时代的阅读是以纸质文本为载体,文字印刻在纸张上蕴藉着理性、客观及深度阐释的意味,印刷时代的文本自身便含有一种客观、冷静、自持、阐释的意义内涵,可以说,印刷机下的文学作品是深度阅读的最好呈现形式与意义诠释。而数字时代,媒介技术的进步为读者提供了更加丰富多元的选择,最为明显的变革便是信息传播的门槛降低,其以较为开阔的姿态接纳信息并传播信息,展露出迎接大众的态势,但与之相伴而来的是表层阅读与碎片化的兴起,这种表层阅读比较容易感知、通俗易懂且可读性较强,对于读者阅读门槛设置相对较低;此外,阅读呈现碎片化倾向,在时下快节奏的社会发展中,利用碎片化时间进行快餐式阅读已然成为当下人阅读的重要方式。相较于内涵深刻且需要读者去想象、思考的纯文学精英文本而言,一篇短小、易读的文学类微信推文更容易收获更多的读者数量,这也是时下一篇微信推文能够达到“10万+”阅读量的缘由,表层化、碎片化的阅读由此成为数字时代阅读的重要趋向之一。

2.由私人化阅读趋向社交化、社群化阅读

与印刷时代文学阅读不同,数字时代的文学阅读趋向于社交化,且具备网状化的思维模式,这打破了传统书写、编排方式所形塑的单一线性思维模式,数字媒介为文本阅读提供一个流动的样态,“在网络环境下,通过使用热门链接,让读者能够转至其他网页和网站,文本的参考功能就被做得动态得多”。[2]加之数字阅读平台、社交软件等的阅读、互动、分享等功能,更是为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增添了一层社交化的面纱,例如“微信读书”APP便具备这样的功能,读者可以在阅读过程中通过“划线”“评论”等方式表达观点、诉诸感情,也可以将其分享给其他文友进行沟通交流,使文学阅读更加社交化。此外,读者容易因对文学的共同兴趣而在网络上构建文学阅读社群,“社群主要表现人的关系:一群人有共同而持久的关系时,社群随之形成”。[3]基于互联网平台建构起来的文学阅读社群,为文学阅读赋予了互动、交流、共享的特质。在此过程中,数字媒介不仅仅担任了连接作品与读者的中介角色,同时也是凝聚社群成员情感的网络聚集地,潜在地将文学阅读与交友有效结合统一起来,以此激活了文学出版与阅读。数字时代文学阅读从私人化走向社交化,打破了印刷时代文学阅读相对独立的状态,读者在数字阅读过程中可以与世界保持联系,就某部文学作品在社群内部讨论,阅读的共享性与参与性都得到了提升。

3.由文字阅读转向视听化阅读

印刷时代的纸质文学如小说、诗歌等所呈现的画面感与视觉感相对较为抽象,需要读者去想象与思考。换言之,印刷文学对读者的阅读审美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在数字时代,电视、电影、网络等能够直接为读者提供生动形象且丰富多样的视觉盛宴,极大地刺激了读者的视觉感官。“视觉生产的文本话语,变革着阅读形态,在场域、符号、逻辑方面对传统阅读进行着影像化改造,其在平台、结构、动力、技术等方面,重构了阅读的生态模式,由此充满了拥有感、签到感、存在感,使之更加执着于自我中心”。[4]这样一来,出版单位在选题策划的过程中会重视产品的市场需求,也会逐渐倾向此类拥有市场的文学产品,诸如“喜马拉雅”“微信读书”等阅读平台推出了听书栏目,或直接采用AI技术对作品进行朗读;或由专门朗读者对作品进行有感情的朗读与解读,读者在使用过程中能够直接倾听、观看作品,这在很大程度上解放了双手双眼。数字时代文学阅读趋向视听化,音频与视觉盛宴制造了某种神奇的力量,能够快速捕获大批读者。

二、媒介迁徙下的文学内在症候:关于文学创作、文本批评、读者接受

数字技术似乎缓解了纸质阅读的困惑与焦灼,使得文学阅读延展到数字屏幕之上,这无疑给处于式微态势的文学注入了新的生机,但是也带来了文学内部的嬗变与困惑。文学阅读与媒介的使用休戚相关,新兴媒介的出现既带来了惊喜与活力,同时难免伴随着相应的危机与症候。印刷时代的文学阅读呈现出较为个人化、私人化、权威性、厚重性的特质,而数字时代的文学阅读则趋向大众化、社交化、去中心化,因而,文学阅读由印刷时代向数字时代的迁徙,也裹挟着“娱乐至上”、消费主义甚嚣尘上等问题。新型的阅读方式以及社交媒体传播等更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文学内部诸要素的发展,同时也形塑着文学阅读的评价体系。

1.文学创作:文学语言的浅白与作品的同质化现象

数字媒介加速了文学在大众内部的生产与传播,却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文学阅读的权威感与神秘性,容易导致文学流俗、语言的浅白与烂俗。由于数字出版与数字阅读的助力,大量新鲜的网络词汇蜂拥而入,在传播过程中,制造出某种“时尚”与“潮流”,在一定意义上,使得一些严谨、深刻的语言发生改变,甚至衰退,搁置在作品中,原本较为精深、饱含深刻寓意的语言被解构、置换、更新或增补。文学语言也意味着某种新兴的文学立场和社会话语体系,有时也会变为社会流行话语,像20世纪末王朔的“顽主”系列,便形成一股语言潮流。时下网络化、碎片化的语言转向带来文学语言的直白、浅显,缺乏深刻的内涵,与其他话语系统相较,文学作品的语词、叙事、类型等更加偏于感性,往往是偏于抒情言志、表达感情,凝结着审美、韵味、意境等,读者可以通过阅读文字来感知作品的审美志趣,如果文学语言一味追逐时髦、浅白,则会消减其独特的审美内蕴。另外,文学作品同质化现象严峻,类型文学意味着一切都有规矩可循,像是“流水线”一样。这些作品充分体现了类型的惯例与成规,“模式在文化工业生产中具有类似于模型的效用。个人在社会流水线上面临丧失了自主能力的时候,熟悉的模式可能带来一种心理安慰”。[5]这样容易导致文学内蕴的消解及文本辨识度低等问题,而同质化创作的泛滥亦会导致文学创作力的衰微。

2.文学评论:个体声音的淹没与批评之声的衰退

数字技术与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为文学阅读提供了新的契机,文学阅读不再依靠传统的纸质媒介,由传统的平面阅读向立体化、交互式的方向转变,一方面,读者获得文学阅读的门槛较低,能够轻而易举地加入文学社群,进行分享与交流,阅读的参与性与互动性增强,并凝聚了社群力量;另一方面,这种阅读社群也潜伏了深刻的危机,文学社群内部的分享、推送都与成员的兴趣相契合,在一定程度上窄化了文学信息的获取,限制了文学信息的接受范围,而当文学网络社群中出现克里斯马式的领袖人物时,容易带动整个社群内部的价值判定与成员意识。在此背景之下,文学社群内部便鲜有异声,成员容易陷入社群所织的看似和谐的阅读之网中,深陷信息茧房而不知。法国哲学家、文学家让-保尔·萨特指出,“不应该认为阅读是一项机械性的行动,认为它像照相机底板感光那样受符号的感应。如果读者分心、疲乏、愚笨、漫不经心,他就会漏掉书里的大部分关系”。[6]阅读是知觉与创造的组合,在此过程中,读者不应该只是被动地接受信息,阅读既是在揭示又是在发现。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有必要对作品质量进行判断,有自己独立的思考与评价体系,若是读者长期深处社群内部,集体之声将淹没个体的声音与表达,这对具备个人思辨性的文学阅读与评论而言是不利的。

3.文学接受:沉浸式阅读的衰退与读者接受的“无意识”

在印刷文明之下,文学阅读注重阅读的深度、沉思,而数字媒介上的“读屏”容易受到外界干扰,比如在阅读过程中,移动阅读设备弹出的短信、电话等信息极易分散读者的注意力。此外,数字时代文学的视听化更加注重阅读的感知与参与,扑面而来的视觉盛宴能够让读者更容易参与其中,也更加容易汲取讯息,获取快感。但是,这种视听快感也容易带来文学经典阅读的危机,文学著作尤其是诸如《红楼梦》《三国演义》这类经典作品是需要读者潜心阅读、反刍沉思的,如果一味强调视听快感、碎片化阅读,不仅会带来文学经典阅读的危机,同时也削弱了文学的神秘感与权威性,也容易在追逐轻快、碎片化的过程中,导致文学沉浸式阅读的衰退,使文学趋向于一种浮于表面缺乏内涵的快餐文化。而且,印刷时代的文学阅读以纸张为媒介,文本的“留白”、余韵、隐喻等可供读者展开联想与想象,进而与作品产生共鸣,但数字媒介所提供的视频化呈现则注重直观呈现,直接刺激并牵动了读者的神经,压缩了文学原本的余韵,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也容易陷入一种“无意识”的状态。

三、文学阅读变迁语境下出版机构的应对策略

数字技术有力地改变了现代文明的结构,人们可以借助网络新技术进行创作、阅读和评价,这种创造性的转变在互联网时代达到了顶峰,数字文化正在分享甚至入侵印刷文化的传统领地。数字媒介不仅带来了新的阅读形式,更是动摇了阅读在印刷时代所持有的深度蕴意,掀开了文学的神秘面纱,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以往文学阳春白雪、权威化的形象,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中更改了读者的阅读行为与审美倾向。面对媒介迁徙带来的文学阅读的变革,面对这种既惊喜又忧虑的情状,文学出版机构该如何应对?

1.强调文学阅读的价值,增加优质文学作品供给

文学为人类提供了精神食粮,蕴藉着人文情愫、凝聚着情感价值,文学阅读在人类发展进程中担任着重要的角色,以形塑人文理想与情怀为要义,对人产生深远持久的影响。洪子诚在《文学的阅读》中提到,“阅读是人生存的基本方式的一个重要的精神活动。说一个人的阅读史就是他的生命史,是有道理的”。[7]张颐武在《一个人的阅读史》中坦言,“这部书可以说是我的阅读生活的真实的记录。这里是一些读书笔记的存留,也是许许多多半生读书的生活的真实感受的汇集。虽然零散,却依然敝帚自珍;虽然未必宏大,却还是我的内心世界真实的展现”。[8]诸如此类的文学阅读体验不胜枚举,也昭示出阅读不仅仅是获取知识的重要途径,在阅读过程中也凝聚着个人阅读的真实情愫与心路历程,由此,文学阅读的重要性与价值意义可见一斑。因而,在数字化时代仍然要鼓励并引导读者的文学经典阅读,突出文学阅读的价值,探究阅读的真谛。此外,出版机构要加强优质文学作品的供给,把好质量关,打造有独特风格的文学作品,避免作品的同质化现象,同时丰富作品的内容、载体,“以内容为王”推介优质作品,引导读者深层次的文学阅读,促进文学精品出版物的创作与传播,以打造文学的畅销书与长销书为旨归,比如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余华的《活着》所凝聚的人生内涵与价值意蕴,在时下不仅是文学经典作品,亦是文学畅销书与长销书。

2.加强文学阅读媒介融合,借助不同媒介发展创新

美国传播和媒介研究学者亨利·詹金斯认为,“融合代表了一种文化变迁,因为它鼓励消费者获取新信息,并把分散的媒体内容联系起来”。[9]这种日渐流行且逐渐深入人心的融合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新媒体与传统媒体之间的罅隙。新旧媒体相互交织与碰撞并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其中不同媒体之间的信息是流动的、交互的、网状传播且相互勾连的,传统印刷媒介与数字媒介的融合发展,能够更加有效地调动读者阅读积极性,以用户需求为导向,使阅读方式、主题等趋向多元化、便捷化。印刷媒介与数字媒介各有所长,蕴藉着自身独特的内涵,“每一种技术都有自己的议程,都是等待被揭示的隐喻。例如,印刷术就有明确的倾向,即要被用作语言媒介。”[10]在融合文化语境之下,出版机构可以把握印刷媒介与数字媒介的特质与优势,将二者优势最大化,促进文学阅读的发展。一方面,传统印刷媒介诸如文学报纸、文学期刊、纸质书籍等依然拥有较为稳定的受众群体,其所具备的严谨、客观、理智等特质依然象征着正统与权威;另一方面,在竞争较为激烈的新媒体场域中,数字媒介所具备的包容性、便捷性、参与感、在场感、娱乐性都赢得了市场与读者的青睐,这对于文学阅读的延续与传播都具备重要的发展意义。例如浙江文艺出版社在抖音平台上发布的短视频“烽火戏诸侯的写作灵感”,视频中网络文学作家烽火戏诸侯从自身出发谈“读万卷书”对于创作的重要性,声情并茂、极富感染力。视频点赞量高达4.5万,评论达3000多条。既生动、形象地分享了文学创作经验,也带动了读者的广泛参与。

3.建构社交型文学阅读范式,营造读者参与式的文学阅读氛围

数字时代社交媒介发展方兴未艾且势头迅猛,印刷时代“独立”、静态的文学阅读方式让位于数字时代的社交化、动态化阅读。文学出版机构可以借助社交媒体的平台优势,与读者大众建立广泛的联系,宣传、推广文学作品,营造数字时代读者参与式的文学阅读范式。像《收获》《人民文学》等文学期刊,人民文学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等都在社交媒体上建立官方账号,与读者建立较近距离的沟通,读者在这些文学类的社交媒体上阅读、评价、分享,以文学为起点,从自身的阅读体验出发,将阅读中的心得、评价等公布网络,进而与其他读者相互探讨,其他读者也可以通过“跟帖”“回复”“点赞”“分享”等形式与之互动、呼应。在此过程中,读者围绕阅读作品,而展开了一场社交性、参与式的文学阅读活动。这使文学作品的品评范围也更加宽泛,也有助于文学作品的传播。这样一来,读者的互动不仅成为文学传播的重要形式,也为文学作品本身的评论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既能激发读者的参与热情,也能起到弘扬文学阅读的作用,比如在“微信读书”APP上,读者不仅可以阅读书籍,还可以对作品进行评论、转发,以及制作书签进行分享,互动十分频繁,这种社交型的阅读范式与参与式的阅读氛围有助于促进数字时代的文学阅读。

四、结语

媒介技术的进步是一把双刃剑,以互联网为载体的文学阅读不仅仅改变了人们的阅读方式,更建构了一种数字时代全新的文学生产机制,影响着文学的生产、传播、评价等,在为文学出版带来发展活力的同时,也在解构着文学阅读原本的内蕴。如何看待媒介迁徙引发的文学阅读的变革,仁者见仁,将印刷媒介与数字媒介完全对立来看是不可取的。在新兴技术面前,不妨以更加理性、包容、发展的眼光看待这些变革及与之相伴的症候,探索更加健康、有益的文学阅读发展方式。